春芜急匆匆地跑进月韵宫，喘息未定，大喊：“公主，君侯传你去议事殿”。

如婳从窗前的帘子下闪出身影：“怎么急急忙忙的，我刚从母后那回来，还没来得及好好喝杯水”。纤指点着春芜的额头，撇嘴道：“你这个样子，都吓到我了，父王找我何事”？

春芜摇摇头：“不知道”。

如婳低头想了想，猛地抬头，眼睛里满是欢心喜悦：“可是父王知道玉夫人和厚牧将军偷情的事情人，传我去作证”？

春芜将头摇的像拨浪鼓：“刚才我们在夫人寝宫不是还看到玉夫人了，她好好的，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，肯定不会被发现了的”。

如婳神情黯然：“母后还能跟谈笑风生，不知道在她的心里，有没有讨厌玉夫人”。

春芜咬了咬唇：“夫人可是宽宏大度呢，玉夫人那样子，我看了都厌恶，她做的事情，真是辱没陈国宫廷”，她小心试探着问：“公主可是打算把玉夫人的事情告诉君侯”？

如婳使劲摇头，再摇头：“捉贼捉赃，捉奸捉双，我这样空口无凭去说，父王可能会不相信，更何况，父王并不喜欢我。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女儿”。

两人一同来到议事殿。门口的内侍行了礼，恭谨道：“公主一人进去就可以了，春芜姑娘请在殿外等候”。

内侍的神色非常肃穆，让如婳吓了一跳，心里像是有只小鼓敲个不停，到底是什么事，就这样，带着忐忑之情走进大殿。

大殿内乌鸦鸦站了好多人，这些人大多数穿着玄色、天青色的衣服，看上去极其压抑。原来这些人是一群术士。见如婳进来，这些人马上安静下来，自动分开一条路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如婳身上，探寻的，质疑的，好奇的，如婳只觉得身上像针扎一样，分外不自在，轻轻扭了扭脖子，仍是很不舒服。

如婳穿过人群，走到人群最前面。

“侧过身去，让大家看看”，陈侯命令道，冰冷的话语一点温度都没有。

如婳侧过身来，朝着大家。

大殿里一片肃静，静的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听的到。那些尖利的目光像是针尖麦芒一样，让她浑身刺痒，她不明就里，心悬了起来。

“说吧，诸位都说说看法”，陈侯发话了。

术士之一的蔺师傅首先开口：“公主出生，天生异象，相貌有异，日后必定祸国，公主出生那年我就是这句话，现在我还是这句话。微臣完全是为陈国江山社稷着想，请君侯三思”。

原来陈侯心中始终有疙瘩解不开，于是召集了大群术士给如婳相面！真个陈侯，真是个迷信的死老头。

如婳偷偷打量蔺师傅，只见他一把白胡子，脸上有一团团黑气，心中狠狠地想，你才是妖孽。真想立刻扑过去，把他揍个稀巴烂。这样想着，却安静站着，一动都不敢动。

人群中另外一个人开口了，是卜师傅，他面色冷重，不耐烦地听蔺师傅说完，冷声道：“蔺师傅不要在这血口本人，这么多年，敢问蔺师傅的预测对了几次。就凭蔺师傅那点本事，早就被天下人耻笑了，怎么又在君侯面前大放厥词”。他的话句句铿锵，掷地有声。

说的好，否定蔺师傅的预测能力，无异于釜底抽薪。如婳暗想，原来在这大殿之上，还有人肯为我说话。

人群很快分成了两派，以蔺师傅和卜师傅为首，两派人争吵了起来。双方唇枪舌剑，你来我往，唾沫星子在空中飞来飞去。

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乱想，她想捂起耳朵，可是她不敢，一动都不敢动，站的久了，手脚都麻木了。

根本就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，只是听见天象、面相、妖孽、胎记、百鸟朝凤、桃花、不祥……这样的词一个个灌进耳朵，就是连不成完整的句子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似乎是很长时间，终于听到父王说了一句：“你可以走了”，脑子木然，呆呆地在原地，没反应过来，呆立一会，才发觉是自己可以走了，于是迈着已经僵硬的双腿往外走。

走出大殿，春芜立刻跟了上来，看如婳面色惨白，脸颊、嘴唇都无半分血色，一下着了急，也不多话，跟在如婳身后慢慢向前走。

如婳半仰脸，看着头顶的天空，只见天色灰暗，阴沉沉的，像个巨大的盖子压在头顶，让人的心情跟着灰暗。

有人在身后喊：“二公主请留步”。闻声转头一看，卜师傅走了过来，环顾四周无人，低低道：“公主，微臣有话要说”。

如婳看了卜师傅一眼，只见他面目和善，不像一般的术士那样满脸精怪戾气，抿了抿唇道：“刚才非常感谢卜师傅为本宫说话，卜师傅有什么话请讲”。

卜师傅笑了一下：“刚才的情形，公主可是惊到了”，他的笑让如婳心头的压抑和缓了一些，继续说道：“公主放心，微臣已经说服了君侯，眼下还是以三国联姻为主，君侯不会对公主有什么不利的举动”。

如婳满腹愁思，扯了扯嘴角，勉强笑了笑：“多谢卜师傅”。

卜师傅笑笑：“公主客气。陈夫人早就知道今日之事，特地嘱咐我在众人面前维护二公主。陈夫人的吩咐，微臣是不敢不领命的。二公主出生时，微臣也为公主说了不少好话，可是不顶用，二公主还是被送出宫了。后来陈夫人想接公主回宫，微臣又为公主说话，终于陈侯决定将公主接回”。

如婳低头暗想：我说怎么会有人替我说话，原来是母后安排好的。面上浅浅的笑：“这么多年，多谢卜师傅维护了”。

卜师傅神色一凝：“公主无需谢我，微臣只是按照陈夫人的吩咐去做而已”，他停了一下：“陈夫人让我劝你，以后做事、说话务必要小心谨慎，公主要懂得保护自己”。

听了这肺腑之言，如婳心中感激，一丝暖意缓缓流动，赶忙点了点头。

告别卜师傅，如婳张开双臂，做了个拥抱天空的姿势，长长出了一口气。远处，一个高大的身形阔步走了过来。

见到如婳，不像一般人那样，行礼然后走过，来人行过礼后，反而停了下来，饶有兴致打量如婳。

如婳心中诧异，看着来人，只见他虎背熊腰，周身散发着狂妄桀骛的气质，如婳并不认识来人，被他盯的不自在。他粗疏地笑了笑：“微臣见二公主花容失色，可是受了那群术士的打击，我平时最受不了那帮术士，整天吃饱了没事干，只知道妖言祸主。要是有机会，我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”。

听到这熟悉的声音，如婳心中一颤，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是谁，脱口而出：“厚牧将军”？

厚牧将军道：“正是微臣”，转而诧异道：“微臣与二公主从未谋面，二公主怎能认出微臣”？

厚牧将军，不就是与玉夫人偷情的那个人！如婳思绪急转，脑中出现了在玉夫人院中偷听的情景，两人欢愉的声音一点点进入如婳的耳朵中，现在像倒带一样慢慢回放出来，不由得面红耳热。

她正是凭借声音判断出来人是厚牧将军。

侧过脸去，稍稍平静了下心情。这厚牧将军虽然与父王的侧妃做出苟且之事，还妄想生儿子夺父王的位子，但他对术士的那番议论，倒是正中如婳的心意，这样想着，对他也就没那么厌恶了。

勉强笑一笑：“厚牧将军声名远播，大名如雷贯耳，本宫认出将军并不是难事”。转念一想，也许这样并不能让厚牧将军相信，于是插科打诨道：“将军也没见过本宫，不是也认出本宫了吗”？

厚牧将军畅快一笑：“二公主额头上有胎记，要认出很容易”。

如婳心情沮丧：“将军认为是胎记，不是妖印吗”？

厚牧将军干脆地回道：“妖印的说法，就是信口雌黄”。说着大笑起来：“不过二公主出生那天，君侯正好打了败仗，当时我也在队伍中，君侯的表现我都看到了，他可是被吓到了”。

如婳喃喃道：“将军也参与那次打仗了？那些术士说那场败仗跟我有关”。

厚牧将军凛然道：“真是信口雌黄，那次败仗明明就是君侯指挥不力，反而怪到一个新生儿身上”，他的话语中有几分鄙夷。

听到这样的话，如婳心中一暖，但是却正色道：“将军这样在背后议论我的父王，不怕我去告诉父王”。

厚牧将军神色也肃了肃：“大丈夫言行后果自负，我能这样说，就不怕君侯知道”。他的话音转了转，脸上有笑意：“而且二公主也不会去告诉君侯”！

如婳凝视着厚牧将军，心想，他居然敢说大丈夫言行后果自负，那么他也不怕跟玉夫人的苟且之事被父王发现？话虽说的轻松，万一事到眼前，他就会慌乱不堪了。

心里这样想，却是神色平静地问：“本宫为什么不会告诉父王”？

厚牧将军很认真道：“二公主要是跟君侯父女和睦的话，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，忧思满腹了。这宫中冷暖自知，二公主还是自求多福吧。那群人只会从别人身上找问题，从来不反思自己，小心被人当了替罪羊”。他的脸上有真诚的神气。

这倒跟如婳想的一样，她抿嘴笑了笑：“你口中的那群人，可是包含了我父王”。

厚牧将军粲然一笑，有天地之大我怕谁的豪气：“公主认为呢”！

这个人虽然品行有问题，但是性格耿直，说话也句句坦诚，跟如婳所思所想相差无几，如婳裂开嘴，朝着厚牧将军点点头。两人俱是一笑。